次日孟鸢清和曲长靖便去看望燕凝潮，看看是给他收尸还是治病。
开门一看，昨晚那支蜡烛已经烧干了，燕凝潮依旧靠着床头坐在床上，曲长靖看他姿势跟晚上的一样，想来是一夜无眠。
燕凝潮伸手抓抓自己凌乱的头发，孟鸢清把药箱放在一旁，看看他那只被裹成粽子一样的右手。
孟鸢清已经问过军医燕凝潮的状况了。
他当时中了毒箭，被救回军营以后燕凝潮当机立断把胳膊上被箭所伤的那块皮肉剜下来，然后喝了解毒的汤药又上了金疮药。
可是燕凝潮身上的毒并没有解，他的胳膊不仅没有开始愈合，反而溃烂起来，一日严重似一日。
军医对燕凝潮割下来的那块血肉进行研究，发现燕凝潮中的毒是针对皮肤血肉的，那种毒药用在伤口上可以让人皮肤溃烂，而且还会不断蔓延。
军医们慌了，孟清野已经被俘虏，要是燕凝潮再出事那可就大事不妙。于是他们决定铤而走险，给燕凝潮刮骨疗毒。
燕凝潮生生忍了下来这种剜骨剔肉的痛楚，只希望能够治好胳膊不耽误战事。
可是结果……不论燕凝潮怎么静养，他身上刮骨的伤迟迟不见愈合，而且学来学严重，大夫每次给他换药的时候都胆战心惊，生怕燕凝潮会杀了他。
燕凝潮的胳膊上的伤已经几乎蔓延到整条胳膊上了，他甚至无法抬起那天胳膊。
最后军医颤抖着说，再这样下去，只能断了这条胳膊保全性命。
燕凝潮本就因为接连的败仗而心里烦闷，现在听到胳膊保不住了更加是心灰意冷，竟然生出了厌世的心来。
他坚决不同意这个做法，勒令大夫给他用上好的药材治好胳膊，最后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只让人把药材送进来，他要自己给自己上药。
燕凝潮接受不了自己要少一条胳膊的事情，也接受不了别人看到他这般落魄模样。
孟鸢清深吸一口气，这屋子的药味没那么重了，但是那股腐臭味越发浓烈。
“我要解开纱布看看。”孟鸢清道。
燕凝潮做了一夜的思想准备，可是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心里崩溃了。
曲长靖道:“我让人在外面等着，有什么需要隔着门说就好。”说着他就带人主动退了出去。
只留一个人在里面的话，燕凝潮的心理压力会小一些。
孟鸢清看一眼燕凝潮，难以想象，分隔不过数月，燕凝潮就从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将军变成如今沧桑落魄的样子。
“我解了。”孟鸢清道。
燕凝潮挪动身子换了个方向，把右边胳膊露在外侧，这样方便孟鸢清行动。
“只要你别被吓到就好。”
孟鸢清戴上了手套防止沾到毒，她先捏了捏燕凝潮还露着的手，问有感觉吗？
燕凝潮摇摇头，道:“整条胳膊都没有知觉了。”
孟鸢清小心解开纱布，一层层揭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涌了出来，被揭开的纱布上是斑驳的血液脓液还有已经分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乌黑夹着暗红的残渣。
纵然孟鸢清屏住呼吸，那股难闻的味道还是刺激着她，燕凝潮别过头去不愿意看这条胳膊。
孟鸢清摘了手套洗干净手，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里面放着些方糖，她取了一块喂到燕凝潮嘴边。
“是糖，含着，你会舒服点。”
燕凝潮张口含着了，孟鸢清也丢了一片进自己嘴中，然后戴上新的手套继续拆纱布。
绕是嘴里放了一块加了许多冰山薄荷的糖块，孟鸢清还是被这股恶臭给熏到了。
燕凝潮的整条胳膊皮都已经溃烂了，发黑流脓，乌红一片，还混杂着敷了不知道多久的粉末药渣。
孟鸢清陷入沉默之中，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看燕凝潮反应。
没有反应。
孟鸢清用小的工具极小心的、细致的把燕凝潮胳膊上的药渣给扫下来，可是有些东西，她根本已经辨认不出来那是药渣还是燕凝潮腐坏的血肉了。
曲长靖告诉她燕凝潮已经有了寻死的心思，她本还对此难以想象，现在她或多或少明白了燕凝潮的心境。
“你不必如此费事，我的这条胳膊早就没了知觉了。”燕凝潮面向着床壁道。
他这段时间已经自己试了无数次，他确信胳膊已经没用知觉了。
可是孟鸢清还是小心翼翼的，并没有因为燕凝潮的话就粗鲁大胆起来。
“孟鸢清。”燕凝潮道，“对不起。”
“大将军是为了救我才……”燕凝潮说着又哽咽了。
燕猛关时孟清野就救了他一命，路上又护他周全，最后还是为了保护他才被犬戎劫走。
他于心不安。
“你确实是要说对不起。”孟鸢清直起身子看向燕凝潮，可对方眼里只有一堵墙。
“不过不是对我说，而是对死去的无数的将士们说。”
“他们的命我会还的。”燕凝潮道。
“那你就不该意志消沉！你可知你这些天闭门不出，外头又丢了多少地方，又有多少百姓被残忍杀害？！”
燕凝潮哑口无言，孟鸢清叹气:“我理解你，这样是不好受。”
孟鸢清猜测燕凝潮中的是一种腐药，又叫见骨药，这种药撒在伤口上，会让人的伤口溃烂，并且不断蔓延，最后蔓延到身上去。
这种药不会让人觉得有多疼，也不会让人很快死，而是让你在清醒的状态下看着自己身上的肉一块块溃烂，最后掉下来，让你在绝望之中慢慢死去。
简直是另一种凌迟。
可是燕凝潮发觉自己中毒之后就当机立断剜肉去毒，后面还刮骨疗伤，却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孟鸢清推测，要不就是燕凝潮剜肉和刮骨的时候没做干净，要么燕凝潮很可能是同时中了几种毒。
或许还有一种毒药，可以使得他身上的伤口没那么快愈合，或者是辅佐腐药使它蔓延速度更快，不仅仅是伴随伤口生长。
药王啊药王，你真是心思缜密阴毒。
恐怕世上最毒的毒药也厉害不过你去。
孟鸢清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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